三
關燈
小
中
大
三
三分鐘後，一位身高不高但肩背厚實、褐白頭發的中年強壯男人走進來——這便是恩尼奧·薩列裏閣下，控制著小意大利的鐵腕人物。湯米在旁人口中得知，他也掌控著這裏最賺錢的生意：販酒。品嘗完別的地方釀造的美酒，他們用每桶十五美金的價格將制造商變成長期的合作夥伴，再以十倍的價格供應到門下的賭場、酒吧和妓院。簡直是僅次於搶劫的來錢方法。無論是你是上流人士，在豪華的酒店套房裏搖著酒杯，抿一口上等威士忌，還是失業在家的單身老酒鬼，渾渾噩噩地跑到掛著“餐廳”門牌的酒館裏來一瓶有毒的工業酒精——起碼沒有兌水，而且不是讓你立刻斃命的那種神經毒素，你都會發自內心地感恩，這都是唐·薩列裏的功勞。同理可得，在這座城的另一端，也就是北方公園那片區域，由另一個人掌控著的商業帝國下人們同樣對他感恩戴德，甚至更勝幾籌。
幾人在薩列裏落座後才陸續坐下。他先是詢問湯米的姓名，在得知湯米因為救了保利幾人一命而遭到莫雷落混混的報覆，往日的營生被砸成爛鐵時，他淡淡地說：“我認為我需要負責。基於這個原因，我打算給你弄一筆小小的貨款，足夠修好你的車子。”
“感激不盡，先生，但我並不是來求施舍的。”湯米直視著主座的那位極有威望的人，他這時註意到薩列裏閣下的肩膀是那樣寬闊——紫色條紋馬甲只能覆蓋住住肩膀的一半，像是給大力士凱蒂·桑得維納套上克拉拉·鮑的連衣裙。
薩列裏先生往椅背上靠。
“我只想給那幫砸我車的混蛋們還點顏色。”
“哈！哈！你有聽到嗎，弗蘭克？”薩列裏笑出聲來，每笑一聲，厚實的肩膀就抖動一下，他看向在身後站著的弗蘭克。弗蘭克點頭微笑。他繼續說，“這小子想打架，還先來問我是否批準。”他又看向湯米，恢覆嚴肅的神情，“好吧，湯米·安吉洛，你是叫這個名字吧？你懂規矩。莫雷洛的那群混混都會去他開的酒吧找樂子。保利，你知道那地方。那家酒吧旁邊有個停車場，他們的車都停在那兒。去砸扁幾輛，給莫雷洛捎個信——在我的地盤上找老實人麻煩……”薩列裏嗤笑一聲，“那他只能吃不了兜著走。”
“謝謝您，薩列裏先生。我不會讓您失望的。”湯米得償所願後咧嘴笑著，恭敬地點頭，眼神中含著不易察覺的兇狠，他有預感在這之後自己將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成為了暴力的一員而不再是承載壓迫的容器。他和保利起身。
“還有，湯米。”薩列裏叫住他，“回來之後，咱們再聊聊你接下來的打算吧。”
酒吧裏有幾個人站在臺球室和餐館連接的門口，其中一個闊面臉、粗脖子且壯碩的像公牛的人找湯米搭話：“你是新來的？”
“不……”
“薩列裏閣下讓我帶他去辦個小事。”保利替湯米回答了，他頭也不回，伸手問坐在餐位上的一個卷發男子要煙。
“好好幹。”他撓了撓下巴，鼓起的肌肉把西裝撐的緊巴巴。
另一個坐在高凳子上的男人酒也不喝了，跳下來走到兩人面前，他說：“他是薩列裏閣下的司機？”
“卡洛，你的飯碗哪有那麽容易丟？”卷發男子掐尖了嗓子說。
保利摸出打火機，點著煙，他吸了一口後說：“博雅多老弟說的對。主要是你太嫩了，這就是為什麽大先生說你不能跟我們一起上街幹活，卡洛。”
卡洛又在後面說了幾句，湯米沒聽清楚，他和保利已經從後門出了酒館，到了後院，湯米跟著保利去後院的二樓軍火倉——是個多加在倉庫與車庫中間的小樓房，面積不大。他們要向武器管理人文森佐申請拜訪莫雷落必須的小禮物。一進倉房門，文森佐就用他那洪亮的嗓門大喊“Ciao！”保利·隆巴爾多也跟著大喊“Ciao！”然後給他介紹湯米。
頭頂與科羅拉多沙漠一樣寸草不生別無二致但耳邊和鬢角毛發濃密的壯漢是文森佐給湯米的第一印象——還有點中年男子常有的發福。文森佐給他們搬出整整一箱□□，“別把你們頭上的屌毛燒焦。”他調皮地囑咐一句，還摸了摸頭上幾根橫搭在頭頂的頭發。接著，保利又拉著湯米走到車庫，介紹修理工拉爾菲，拉爾菲說話常常結巴，整日著駝背，瘦弱的身軀上掛著工作服，手上和面部常常是臟兮兮的煤油汽油和灰塵的混合物。保利半脅迫式的讓拉爾菲給他們一輛車，等拉爾菲把車鑰匙給他時，他又嫌棄地看著旁邊油漆掉了大半的鐵皮莉齊——他的老姑媽都認為這破爛東西過時。但他們還是開上莉齊去了莫雷落的酒吧。
“挺好奇你為什麽要跟著一起，保利。”他認為保利作為幫派的打手應該留在酒館或在電話機旁待命。
“我迫不及待要看到你吃槍子。”保利說，他一路上給湯米講了很多關於他們生意的事。莫雷落在局子裏的朋友比薩列裏多，這讓他們在走私活動中受限，但影響不大，警察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上班查私釀和販售酒水，下班將六角徽摘掉後去地下酒館喝到顛三倒四。“別只想著販酒那點事——重要的還有那些我們交貨的地方，那裏有不少小妞！有最好的位子、最好的食物，還有最迷人的裙子。這才叫過日子。”
“現在我一心只想讓那些毀掉我日子的混蛋也過得不順心。”湯米活動肩頸，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臂伸展開，五指張開又蜷起，胳膊重新搭在方向盤上，抖了抖肩膀，“而且，這樣會讓人陷入麻煩。”
“‘麻煩’這兩個字竟然從一個準備放火燒光莫雷洛停車場的人嘴裏說出來……哈！”保利哈哈大笑，他的歡樂感染了湯米，湯米的心情也好起來了。他們開過朱利亞尼大橋，又在第三個路口轉個彎，開了大約三英裏，中心島的大廈群在身後變得很小。到達北方公園。
“就是這裏。”保利指著街對面的停車場。他們停在路邊，下車後保利邊走邊說：“莫雷洛的嘍啰們抽著煙，沒工夫管那些車。真是些懶鬼。看場子的人是個人高馬大但沒頭腦的二貨。我在後門吸引那家夥的註意。你從旁邊繞道解決他。”湯米點頭，他順著一條小巷走到幾個木箱子旁，小巷和酒館前院用幾張比人高十英寸的鐵皮板隔開，鐵皮板上螺絲被雨水淋的生銹，銹斑像尿漬似的布滿整個鐵皮板，前院是莫雷洛手下的混混，湯米能聽到他們的談話。他踩著箱子爬到停車場屋頂，觀望著，在看到保利接近鐵門時，他悄悄爬下樓梯，往守衛的方向走。
保利走到鐵柵欄門前，朝裏面那個大個子喊話：“嘿！傻大個，你在這幹什麽？”
“什麽？”
“我問你在這幹什麽？”保利搖晃著鐵門，他用最樸素大方的挑釁方式來激怒大個子，很顯然這招從古自今都很管用，大個子邁著步子沖到保利面前，兩人的鼻尖快從縫隙間貼上。這時，湯米已經趁機壓著腳步走到守衛身後。在守衛想揪住門外保利的領子的一瞬間，他用胳膊勒住守衛的喉嚨，手扣在自己肩上，形成一個死鎖，接著將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腦後，一使勁，守衛幾秒不到便栽到湯米懷裏，湯米把他推到地上。“幹得好。”保利從小側門走進來。湯米撿起地上的棒球棍，像盧一樣，輪圓胳膊朝車窗砸去，一下，又一下，他不停地揮舞著球棒，玻璃渣子落一地，後視鏡和雨刮器奄奄一息地連在車上。
“哦！這家夥可真把你惹毛了！”保利說，遞給湯米兩個□□。“那是。”湯米後退幾步，將□□丟到車前蓋上。車子連著爆炸了三四輛，熱浪和嚇人的火光讓他不得不用胳膊肘擋住臉，焦黑的鐵皮被掀起，飛到旁邊的棚屋頂上。
“爽翻天！附近的居民肯定都能聽到！”
“每個人都會聽到。”湯米笑著說。
莫雷落的人很快發現異樣，嚷嚷著從二樓扔下啤酒瓶，差點砸到保利頭上，樓道腳步聲急促，湯米快速將棒球棍橫在門的C型把手上，暫時阻擋住擠到鐵門裏的人。裏面的人撞擊鐵門，棒球棍承擔了不屬於它的太多責任，眼看著就要崩潰。
“好好……圓滿結束，該跑路了，開迪諾的這輛。”保利走到車庫門口。
“你怎麽知道？”
“要是我不喜歡你，而你又恰好有輛好車，那我肯定要知道你把它停在哪兒。”保利發出一聲比哀嚎還難聽的怪笑，他拉開卷簾門，裏面是班亞尼——羅斯福勇氣經典跑車，米白色款。他們坐上車，湯米踩著油門，撞開鐵柵欄開到路上。迪諾的尖叫逐漸遠去，被馬達聲掩蓋。
兩人回到薩列裏處，大搖大擺地走進酒館。
保利剛把手搭在會議室把手上，卡洛攔住他說：“他為什麽還跟著你？”說完還瞪了一眼湯米。卡洛有個如果放在別人臉上會相當合適的彎鉤鼻子和一雙精明的眼睛，向後梳的頭發總有幾根在額頭卷起交纏，他是薩列裏閣下的私人司機，已經跟著他頭兒許多年了。他擔憂自己的職位被取代，又對這個新來的小子的出現感到威脅，湯米身高有六英尺，體形不小，對於卡洛來講，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
“放心，他不會搶走你的司機工作。”保利笑一聲，隨意安撫幾句，並不想與卡洛多費口舌，他打開會議室門。
“老板，事辦完了。”
“有遇上什麽麻煩嗎？”
“沒有什麽是搞不定的，先生。”湯米邀功似的笑著說，把門合上，坐到保利旁邊，他已經有點熟悉這個百葉窗下的座位。哈蒙·辛奎馬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不過他並不覺得膈應或被冒犯——現在更重要的是和薩列裏閣下的談話。
“您知道嗎？他一路上可謂是見招拆招呀，天生就是吃這口飯的人！莫雷落聽到這個消息，肺都會氣炸的。”
“很好。”薩列裏身體向椅背微仰，搓搓他那雙厚實的手，臉上有止不住的笑意，顯然對新來的家夥很滿意，“我們的生意越做越大，你這樣能幹的小夥子可是多多益善，你可以在酒吧裏幫忙，或者出去跑幾趟活，還能去收收債。湯米，你想要入夥嗎？”
簡直是好的不得了！湯米挪動身子，眉毛揚起，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當然，先生，榮幸之至！”他回程路上除了大仇得報的興奮外，還暢想了許多事，其中便有小意大利的掌門人的邀請。
“弗蘭克，叫路易吉開飯吧！”
在薩列裏酒館的頭幾天，時間過得很是奇妙，表面上慢極了，回顧時卻不會這樣認為，比如在湯米五六歲的一個夜晚，他盯著墻上的時鐘，目光落在指針上，褐色的針一動不動，衛生間傳來母親的催促聲，“快去睡覺呀。”他轉頭說，“我馬上就去。”再去看表盤，指針趁著他不註意跳了一小格，湯米大驚失色，他有一種錯覺：墻上的木疙瘩奪走了屬於自己的時間。
這段時間湯米搬過箱子，也送過信。每個人打打鬧鬧，沒什麽正經事要湯米這樣剛加入的混混來幹，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待命。為了融入大家庭，他也換了身行頭——寬沿軟呢帽帽、飛行員皮夾克和紅紋領帶。短暫的相處中，他認識了幾乎所有在薩列裏酒吧中那些經常在（與薩列裏閣下在其他區域活動的角頭不算）的人，也大概知道了他那天救下的三個人的職位、身世與性格，受他們救命之恩的感謝，他能很快地從與幫派裏其他人零零碎碎的對話中也大概構建出薩列裏家族的職位框架——可一旦想要探尋冰山隱沒的部分時，他們要麽如托尼·西雷阿和卡洛那樣支支吾吾回答“我不清楚這個。”事實證明他們真的不知道；要麽像山姆和保利似的冷下臉來不再吐露任何細節。湯米也很審時度勢地不再詢問——還不到時機。哈蒙沒有提任何關於他們之前的事情，隔靴搔癢般的交流大多是在酒館的臺球廳。
“我以為會有更嚴苛的加入儀式。”湯米說，“要求你做些力所能及的困難事或者立下誓言。”
“幫派還在起步階段，盡管覆蓋的範圍很廣……許多規定沒有像賓夕法尼亞大學入系考試似的無情。在招募新成員這方面，我們也不是傳統的衛道士形象。”哈蒙說。
人員編制有些混亂的犯罪集團——托馬斯的第一印象。“剛起步？難到薩列裏閣下是人到中年再轉行幹起走私活動的嗎？”
“老天……動動腦筋，好嗎？”哈蒙像是在看一個未開化的土著人似的打量著他，“唐·薩列裏從你還穿開襠褲時就在道上赫赫有名了。其他的事情……以後你就知道了。”他心不在焉地說，轉身去餐廳鬧哄哄的酒吧前臺拿了瓶酒——基本上大部分成員都在那呆著。走到廚房。新鮮的番茄切成薄片後被推到邊上，砧板中央留下帶籽的汁水。酒吧常駐的女廚師拿出布拉塔奶酪，同樣切成薄片後將番茄片和奶酪沿著邊緣交替擺滿有著藍黃鳶尾花紋的碟子。她捏了些鹽和黑胡椒撒在上面，轉著圈淋上橄欖油，最後把羅勒葉擺到碟子中間的空位和番茄片上，紅白相間的菜品多了鮮綠。
“這看起來不是剩下的卡普勒沙拉。”哈蒙靠在廚房門上，跟廚師莎拉搭話。
“當然不是。”
莎拉·馬裏諾是一個身高中等、有著美好曲線的年輕女人，二十八歲左右。她面色紅潤有光澤，嘴唇自然色偏深，成熟有魅力的咖啡色側分短鬈發包裹著臉頰，幾綹秀發遮住眼角，與頭發相同顏色的瞳子細看之下能發現淡淡的橄欖色。她佩戴一串和她的皮膚一樣泛著柔光的短款珍珠項鏈，身穿白色V領的風琴褶襯衫，袖子挽到肘部，手臂細細的茸毛在廚房的燈光下十分可愛，下身搭配橄欖色的中筒裙與低跟鞋——從頭頂到腳趾尖都散發著和諧、舒適與美麗的氣息。身為薩列裏閣下的教女，莎拉·馬裏諾負責薩列裏餐吧明面上的工作：運輸水果蔬菜、讓在場子裏的成員都吃上熱乎的餐食、把餐具洗凈或者僅僅是在吧臺和她父親路易吉·馬裏奧一樣給大家調點酒喝。
“在這幹活就是為了不吃救濟處的剩飯。”給莎拉打下手的男人接話，他穿著緊繃的白色背心，潔凈又劣質，腰部勾絲嚴重。男人腳站在一步外的地方，側著身子，伸長胳膊用鍋鏟戳弄牛排，丟了兩塊黃油到煎鍋裏，小氣泡刺啦啦從肉邊緣冒出頭，“油是個危險的東西，我害怕它濺到我的胳膊上。可莎拉不怕這個。”
“事實上我什麽都不怕。”她開玩笑說，“穿著背心做飯可不好，油滴會攻擊你。”
牛排滋滋冒油的廚房裏，哈蒙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他用起瓶器打開蓋子，喝幾口酒。由於害怕油煙把他一頭烏黑的亮發糊掉或者說爐子的高溫會讓他的發臘化成湯流到脖子裏——畢竟他可沒有在廚房這兩個人頭上的廚師帽，他撥弄著頭發走到後院。卡洛靠在木棚柱上和小托尼閑聊，車庫外的一輛米白色轎車底盤下長出兩條穿著牛仔褲的腿——不用想，肯定是拉爾菲在修昨天保利他們偷回來的車。最後他繞回臺球廳。看到那個仍坐在角落抽煙的人，他把酒瓶放在小桌上，自認為善良地開口，“打球嗎？”
“我不明白你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但湯米還是從球桿架上取下兩根球桿。
兩人打了一會兒九球，期間常常有人經過臺球廳去後院，有些會拿著酒瓶在球桌前停留片刻，看著比賽喝著酒，直到哈蒙或湯米其中一人進球或者出現違規行為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一桿進洞，妙極了。如果迪諾開槍也有這準頭，就只能在報紙上看到你了。”哈蒙說，“他還找你麻煩嗎？”
“這幾天都沒有。”湯米把煙叼在嘴裏，拿起庫邊的白色巧克粉塊，在桿頭上摩擦。
“你的車子最後是怎麽處理的？”
“賣到舊車廠，一百二十美元。”
“還可以，”哈蒙說，他把桿放進櫃子，關上櫃門。“你還做那些事嗎？”
“什麽事？”在知道對方語言中暗含的信息時，他抿了抿嘴唇，“哦，那個。我不是幹那行的。”說完，他難掩尷尬地笑了兩聲，觀察對方的神色。
“‘不是幹那行的’，但是你跟一個陌生人回家？”哈蒙挑起眉毛似笑非笑。
“我是出租車司機，開車的，而且還窮得蕩氣回腸。誰會找一個出租車司機來……況且還是男人。”湯米抽了一口，把煙拿在手上，極力暗示真正不尋常的並非自己，而至問話的發起者。
“而這麽極少數的概率就讓你碰見了。”哈蒙深色的眼睛審視著湯米，看不出情緒，“真是遺憾，本來想……”他沒有往下說。
深沈的吐息聲。湯米坐在球桿櫃旁的木椅上，胳膊撐住膝蓋，左手拿著快燒完的煙，右手無精打采地抓著球桿，稍微仰頭看向燈光下的哈蒙，“街頭那麽多漂亮家夥等著你找。”他把球桿支在墻角，“你拿著十美元的票子揮一揮，誰都會湊上來。”
“那可不一樣，我只喜歡找你。”哈蒙站在臺球桌旁，“可惜的是我沒錢再雇你了，尤其是在你成為大先生的手下後。讓大先生的人來幫忙做事可不容易呀。”他分明是笑，但卻帶著惹人不適的挖苦神情。
“你不願意看到這一點。”湯米說道，“對於我的加入你表現出近乎於憎恨的情緒，是因為你認為我加入後會受傷或死亡，還是因為排外？”
“只選一個有失偏頗——但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湯米說：“自願的迫不得已，你知道的。”
“每個人都是迫不得已才走到今天的。”
這時一個的女人從餐廳走進來。是莎拉·馬裏諾。面對一起的兩人，她皺起漂亮的眉毛說：“好吧，小夥子們，別再閑著了，文森佐剛把加拿大人的貨拉回來，你們能去後院幫他把那幾個大箱子搬到庫房去嗎？”說完，美麗動人的笑容回到她臉上，她打開聯通著後院的鐵門。
“沒問題，莎拉。這小子任您差遣。”哈蒙推搡著湯米。
貨箱擺放在擁擠的後院，小托尼第一個湊上去幹活，卡洛在剛剛的陰涼處踱步。上面一層是女士遮陽傘，第二層是杜松子酒，最底下的全是波旁威士忌和古巴來的朗姆酒——這才是大頭貨。小托尼站在卡車旁，從車上抱起一個箱子，緩慢地轉身邁著步子向車庫旁的木托架走去。湯米和文森佐也抱起一個箱子，跟著放到托架上。在幾人搬箱子之時，哈蒙閑庭信步般從後門走出來，手拿一個紅綠雙色的蘋果，靠在磚墻上優雅地吃了起來。故意不去關註忙碌的幾人，心不在焉地瀏覽墻上號召“回歸家庭，將工作還給男人”的女士服裝宣傳海報。
“就在旁邊看熱鬧，是吧，哈蒙。”莎拉頭也不擡，眼睛盯著貨物登記單，“過來幫忙。”她勾畫兩筆。
“不太方便，下午兩點多我還得去金天鵝呢。”
莎拉收起鋼筆，“湯米，麻煩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湯米看了下手表，“不到十二點。”
“啊呀，不知道得還以為從小意大利到金天鵝要兩個小時車程呢。”莎拉酸溜溜地對哈蒙說，然後溫柔地拍了拍湯米的肩膀，“謝啦，夥計，去朗姆酒擡到吧臺下面。”湯米認為，要不是身高的差距，這位指揮官就要用她細長的手拍打自己的腦袋。
見偷懶不成，哈蒙快速啃幾口蘋果，把核丟在垃圾桶旁邊，不情不願地走過去。
“保利，剩下的送到亞歷山大那裏，最好在下午一點之前。”莎拉說。
“哪個亞歷山大？”
“亞歷山大·彼德洛維奇，中心醫院的那個獨眼龍牙醫，他還幫邁克爾檢查過口腔呢。”
“什麽？前幾天因為他對我出言不遜，我差點把他的腦袋按在地上，現在又讓我給他送酒？”
“大先生的意思。”莎拉只需要說這一句話。保利發洩似的把箱子扣上，嘟嘟囔囔著說要在收拾他一頓。
湯米拍掉手上的臟灰。多麽值得歡快，被諷刺或隨意差遣的司機一下子成為黑手黨的混混，幾天前在山姆把大先生的酬謝給他並說換個更好的“工作”時，他還在猶豫，做出了與未來相反的決定。票子人人愛，但活著的窮光蛋總好過死掉的大富翁。他那時並沒有打算過上犯罪的日子，盡管打開信封裏面的金額差點把他嚇出心臟病來，但湯米也很自然地接受了身份的轉變，給薩列裏當小弟的日子不會讓他有多難受——哈蒙也在。可喜可賀的是在連續搬了近半個月箱子後，弗蘭克將他叫到會議室，吩咐他跟著山姆和保利去收債。每月的二十日都是收款日，托馬斯·安吉洛終於要幹些正事了。
“除非逼不得已，別動手。”會議室內，弗蘭克的鏡片在閃著銀光，他在薩列裏閣下身後踱步，“我們得讓客戶明白，我們提供的服務是有價值的。你們得成為他們眼中的大天使米迦勒——是會保佑他們的。”
“就讓莫雷洛那老賊去動粗吧。不過，時間到了，該交的錢還是得交。”
“等等……”保利想開口說話。
“行動起來吧，孩子們。”薩列裏打斷了他，叼著雪茄說。
“好的，老板。”
“哈蒙，”薩列裏叫住剛剛起身的哈蒙，“你先別跟著他們去收債，有個別的活計等著你去做。去拉爾菲那裏要輛好車，到柯裏昂酒店把合作款拿上，順便代我向經理問個好。”
哈蒙很快地應下來。他們出了會議室。
“剛才就想問了，那個唐人街的老家夥還沒死嗎？”保利說。
“快了，他侄子接手了他的生意。”山姆回答，“往常帶菜鳥的活計應該只有保利來幹，今天可不同尋常。你開了個好頭，托馬斯。我們在這方面還挺相信氣運的。”
“有**毆打顧客嗎？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要緊事，多消磨時間有什麽壞處？你在紳士俱樂部也創造不出奇跡，真不知道大先生為什麽會把這生意給你做。”
“你什麽時候能像紳士一樣，保利，永遠都不可能。”山姆再次用他的薄嘴唇擠出一句話，他說話總有一種冷幽默。
保利哼道：“這很難。”
“你們去吧，下午見。”哈蒙朝三人點頭。
“下午見，哈蒙。”湯米說。
“見到米歇爾小姐麻煩你給她六十五美元，我答應好她的，回頭我再補給你。”山姆說。
“可以。”
穿過後院，湯米快步走上樓梯槍械庫，推開門。
“就是這個家夥，我看到這個……就想起來你，”看見托馬斯進門，文森佐笑呵呵地把一個鐵疙瘩拍在桌子上，“你之前開過槍嗎？”
“在集市上打過幾次。”他低頭仔細觀察著文森佐放在桌子上的槍，槍管比普通左輪要短上半英寸，最適合插在腰間，他拿起來，膛裏也沒有子彈。
“那不算數。”文森佐說，他向左退半步，指著身後右側的木靶，“現在試著對準靶心。要平行，然後右手握緊，虎口卡在下面——千萬要握緊，如果你不想要後坐力把你的手腕震傷。”
湯米對準靶子紅心。
“姿勢不錯，太對了。如果你要開槍，就把這扳下來，”文森佐指著保險後面的擊錘，“好極了，湯米，現在扣扳機。”
湯米連續扣動扳機。
“砰，腦花灑墻上嘍。”文森佐嘿嘿笑道，“要試試裝彈嗎？把彈筒閂向後扳，剩下的你就會了。”
湯米把輪盤甩出來，向下壓退殼桿，空殼劈裏啪啦地掉出來，他撚起新子彈塞進輪盤，旋轉彈巢使其就位。
“很好，你會用這家夥。最重要的一點：沒事別把它拿出來，把它藏在你的腰帶。開始交火時記得找個掩體躲著，別把自己的命搭賠上。你知道上一個拿著把槍的人發生了什麽嗎？”
“洗耳恭聽，文森佐。”
“他腿被打傷，被莫雷洛的手下抓了起來，在地下室一頓慘無人道的虐打，我們救出他時——其實是莫雷洛放過了他，他玩夠了，那家夥的□□還被割掉一個塞在嘴巴裏。”說到這裏，他笑了兩聲。
“這可一點也不好玩，聽起來糟糕透頂，還特別特別的惡心。”湯米神色凝重，抿緊嘴唇，想把槍放回。
“開個玩笑。這把短管左輪只有試彈當天被人摸過。”文森佐抓住湯米的手，連手帶槍又摁到湯米胸前，安撫般拍打兩下，“頗有歷史的那把柯爾特轉輪手槍被我塞給隆巴爾多，他還蒙在鼓裏呢。”
“我敢保證他會記恨你的。”湯米心有餘悸，“希望保利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能讓他免受傷害。”
“那家夥命大的很。”文森佐說，他再次拍了拍湯米的手。
“謝啦，文森佐。”他把槍揣到後腰，開門準備出去。
男人的聲音響起，“嘿，湯米，大先生和弗蘭克叫我文森佐，但對於你們來說，我叫文尼。”
湯米開車載著山姆與保利去了朗姆街，找到一個叫阿爾的人的面包店，他的面包相當美味，很敦實。站在店鋪門口，山姆對湯米說，“全程保持微笑，但不要表現出友善，明白嗎？他們會明白你的意圖。一些人會立刻屈服，尤其是那些尊重你的人，不過現在應該沒有很多人人尊重你，名頭還沒打出來呢，一個心地善良的人是沒有人畏懼的。如果他們拒絕屈服，你就有新麻煩要處理了，而且你必須立刻解決，不然就會有對你不敬的行為產生。隨機應變是我們每個人的必修課。”
推開店門，山姆向阿爾聊阿爾女兒小朱莉亞的情況，阿爾圍著白色的糕點師圍裙，戴著廚師帽。
“好了，我們談談正事。你有遇到什麽麻煩嗎？有沒有混混上門惹禍？”山姆問，他撓撓下巴，轉動眼珠，瞟見桌上的一份信件：
親愛的貝爾托內利先生，
這封信是對您拖欠貸款的通知。您的錢款自1930年7月15日起就已逾期。您無視了償還債務的需求。除非您在兩周內償還全數債務，否則我將不得不做出艱難的決定，通知銀行開始對你的房屋和業務進行查沒程序。
請及時采取行動
克裏斯托弗馬奇諾
帝國銀行經理
阿爾結結巴巴地說沒有。
“很好，錢準備好了嗎？”
“當然…就…就在裏面放著。”
山姆擡擡下巴，示意湯米去拿錢，“阿爾，你就站在我們能看見的地方。”
“這個月生意不好，我怕錢不夠數。”
“站在我們的立場上考慮一下吧——某人曾向你求助，你伸出了援手，現在該去瞧瞧慷慨帶來的回報了。善良的阿爾，我相信你不會耍我們。但是擔心點總沒錯。不過嘛，要是不給錢，我們怎麽保護好你和你的小朱莉婭呢？”山姆雙臂撐在玻璃櫥窗上，每說一句，身體都往前傾一點。阿爾故作鎮定，但還是往後了幾步。
湯米推開臟兮兮的茶綠色木門，後廚有一個包著黃底綠斑點頭巾的中年婦女。
“錢在哪裏？”
“Bastardo! Vampiri！”婦人叉著腰，用西西裏語大聲說。她右手指著湯米，目光兇狠。對於湯米來說，這只是照規矩辦事，對於這個老婆子可截然相反。在自知沒法和她交流後，他自顧自地打量起後廚。和木門同樣配色的白綠方格瓷磚，到處都是面粉袋，櫥櫃上擺著數個木箱，桌子上有一個信封、幾臺小個頭的面粉攪拌機和一個老式鐵稱。“錢在桌子上，棕色信封裏！”阿爾的聲音傳來，他也許聽到了婦人的謾罵，著急地想要讓湯米快些出來，別在增加任何事端。湯米看了眼仍是滿臉怒意的婦人，走到桌前，將信封塞到內兜。在他將走出後廚門時，他聽到婦人說：“Vattene da qui! Stai lontano da noi！”
“拿到了。”
“那就下個月再見，阿爾。如果你需要幫助就告訴我們。任何幫助都可以。你做了一件善事，你給我們信封，我們就能路保護我們的朋友免於災禍。”保利從籃子架中掏出一個烤的焦脆的面包，在手裏掂了掂，“替我們像你老媽問好。”說完，他毫不客氣地咬一口，面包碎渣落了一地。
“當然，當然，我會的。”阿爾低著頭說，“真的很高興見到你們。”
他們又開往塔洛附近一個叫“尤金”的中國人開的高檔瓷器店，其實“尤金”根本不叫“尤金”，但所有認識他的人都這麽叫，久而久之這個中國人就真的成了“尤金”。
“大概是在二七年那會兒，保利把他的頭按在櫃臺上狠狠摔了幾下，搞得有點誇張，但後來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任何問題都沒有。如果你去看，甚至還能見到血跡。可憐的老混球洗都洗不幹凈。”山姆說。
保利獨自一人去進去收債。山姆不以為意地告訴湯米這是他的作風。“有時從他的聲音裏你就能聽出來，讓他偶爾獨狼一把，保持心情愉快也挺好的。他一旦動手就不會收手，上回我們和哈蒙去霍爾布魯克勒索一個裁縫，結果保利讓裁縫下半輩子都得坐輪椅。我們也不總是抓著小攤小販不放，除了收保護費，弗蘭克還放貸給一些小企業，月利潤到百分之十，如果還不上，人人懼怕的隆巴爾多先生就會讓他們嘗嘗棒球棍的力量，憑這一點我們拿到了很多股份和票子，在弗蘭克的的運作下撈了不少好處。不過你這事就不要隨便跟其他人講了，雖然不是什麽秘密，事以密成嘛。”他說。湯米聽到瓷器接連破碎的聲音，引得在店門口閑聊的一對男女側目。在最後一聲巨響之後，店鋪內陌生的男聲發出尖叫，那對男女悄悄地離開，保利則神清氣爽地走出店門。
今天算下來還挺迅速，沒有難纏的家夥找麻煩，湯米基本上都在重覆停車，等待，開車，在停車的動作，倘若未來的每一天都是如此，在薩列裏手幹活也不乏是個好工作。單子上的店家名字一個接一個劃掉，有的是奢華的高檔酒店，有的不過是開設在小巷之中的鞋匠鋪，太陽從東北跑到西北，他們在外面從早上九點開始一直收錢，現在已經下午四點多，帳單上剩下距離最遠的一個酒店，在名單的最後。
湯米肚子餓的咕咕叫，早知道在阿爾的貨架上順走幾個面包了——他垂頭喪氣地想到。保利讓他在阿爾巴特大街的一家餐廳門前停車。服務生幫他們推開門，穿著天藍色西裝的餐廳老板對著幾人諂媚地笑，把他們引到靠窗的位子。
“我記得上個月，我的女兒萊拉已經待我將信封送到您幾位的老板手裏了。”老板小聲說。
“當然，錢已經收到了，別這麽緊張。你的好朋友們現在可是餓的肚子咕咕叫呀，這件事難道不應該更受到重視嗎？把菜單拿過來。”
“薩列裏閣下的恩惠，我們銘記在心……”他再次笑著鞠躬，以一種不令人討厭的姿態後退，讓一位古銅色皮膚的服務生接待三位貴客。
“隨便點菜，你想吃些什麽？”山姆特拉帕尼給服務生指了一個黑椒烤牛排便把菜單遞給湯米。
湯米瀏覽一遍菜單，“一份煎小牛肉火腿卷，還有藏紅花燴飯加托斯卡納三文魚。”
“你今天的食量快跟羅素一樣了！比我還能吃。”保利嘻嘻地笑。
“那可不，我餓壞了。”湯米也笑著說。
等餐時間湯米望著街邊各色的人。街角有個光膀子醉漢正抱著消防栓喃喃自語，好像那是他新認識的女友，他輕撫著女友紅色噴漆的鐵制嘴唇，盡管那是個螺帽，上面可能還有尿液——幹凈整潔不是失落天堂除中心島之外地區的形容詞，不知名的汙穢在角落四處可見。
“瞧那傻逼。”保利嗤笑道。
男人那不太清醒的黑人朋友栽進了報刊亭的窗口，一位打扮像大廈接線員的熱心女士正和報刊亭售貨員揪著那個男人的□□把他從裏邊拽出來。正當湯米看得津津有味，餐食已經呈上來了。
“還有，”山姆向他勾勾指頭。
服務生將耳朵貼到客人旁邊。
“整點好東西吧。”山姆說，他摟住已經拿起刀叉進食的湯米，“兩杯就行，我們有個朋友還要開車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三分鐘後，一位身高不高但肩背厚實、褐白頭發的中年強壯男人走進來——這便是恩尼奧·薩列裏閣下，控制著小意大利的鐵腕人物。湯米在旁人口中得知，他也掌控著這裏最賺錢的生意：販酒。品嘗完別的地方釀造的美酒，他們用每桶十五美金的價格將制造商變成長期的合作夥伴，再以十倍的價格供應到門下的賭場、酒吧和妓院。簡直是僅次於搶劫的來錢方法。無論是你是上流人士，在豪華的酒店套房裏搖著酒杯，抿一口上等威士忌，還是失業在家的單身老酒鬼，渾渾噩噩地跑到掛著“餐廳”門牌的酒館裏來一瓶有毒的工業酒精——起碼沒有兌水，而且不是讓你立刻斃命的那種神經毒素，你都會發自內心地感恩，這都是唐·薩列裏的功勞。同理可得，在這座城的另一端，也就是北方公園那片區域，由另一個人掌控著的商業帝國下人們同樣對他感恩戴德，甚至更勝幾籌。
幾人在薩列裏落座後才陸續坐下。他先是詢問湯米的姓名，在得知湯米因為救了保利幾人一命而遭到莫雷落混混的報覆，往日的營生被砸成爛鐵時，他淡淡地說：“我認為我需要負責。基於這個原因，我打算給你弄一筆小小的貨款，足夠修好你的車子。”
“感激不盡，先生，但我並不是來求施舍的。”湯米直視著主座的那位極有威望的人，他這時註意到薩列裏閣下的肩膀是那樣寬闊——紫色條紋馬甲只能覆蓋住住肩膀的一半，像是給大力士凱蒂·桑得維納套上克拉拉·鮑的連衣裙。
薩列裏先生往椅背上靠。
“我只想給那幫砸我車的混蛋們還點顏色。”
“哈！哈！你有聽到嗎，弗蘭克？”薩列裏笑出聲來，每笑一聲，厚實的肩膀就抖動一下，他看向在身後站著的弗蘭克。弗蘭克點頭微笑。他繼續說，“這小子想打架，還先來問我是否批準。”他又看向湯米，恢覆嚴肅的神情，“好吧，湯米·安吉洛，你是叫這個名字吧？你懂規矩。莫雷洛的那群混混都會去他開的酒吧找樂子。保利，你知道那地方。那家酒吧旁邊有個停車場，他們的車都停在那兒。去砸扁幾輛，給莫雷洛捎個信——在我的地盤上找老實人麻煩……”薩列裏嗤笑一聲，“那他只能吃不了兜著走。”
“謝謝您，薩列裏先生。我不會讓您失望的。”湯米得償所願後咧嘴笑著，恭敬地點頭，眼神中含著不易察覺的兇狠，他有預感在這之後自己將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成為了暴力的一員而不再是承載壓迫的容器。他和保利起身。
“還有，湯米。”薩列裏叫住他，“回來之後，咱們再聊聊你接下來的打算吧。”
酒吧裏有幾個人站在臺球室和餐館連接的門口，其中一個闊面臉、粗脖子且壯碩的像公牛的人找湯米搭話：“你是新來的？”
“不……”
“薩列裏閣下讓我帶他去辦個小事。”保利替湯米回答了，他頭也不回，伸手問坐在餐位上的一個卷發男子要煙。
“好好幹。”他撓了撓下巴，鼓起的肌肉把西裝撐的緊巴巴。
另一個坐在高凳子上的男人酒也不喝了，跳下來走到兩人面前，他說：“他是薩列裏閣下的司機？”
“卡洛，你的飯碗哪有那麽容易丟？”卷發男子掐尖了嗓子說。
保利摸出打火機，點著煙，他吸了一口後說：“博雅多老弟說的對。主要是你太嫩了，這就是為什麽大先生說你不能跟我們一起上街幹活，卡洛。”
卡洛又在後面說了幾句，湯米沒聽清楚，他和保利已經從後門出了酒館，到了後院，湯米跟著保利去後院的二樓軍火倉——是個多加在倉庫與車庫中間的小樓房，面積不大。他們要向武器管理人文森佐申請拜訪莫雷落必須的小禮物。一進倉房門，文森佐就用他那洪亮的嗓門大喊“Ciao！”保利·隆巴爾多也跟著大喊“Ciao！”然後給他介紹湯米。
頭頂與科羅拉多沙漠一樣寸草不生別無二致但耳邊和鬢角毛發濃密的壯漢是文森佐給湯米的第一印象——還有點中年男子常有的發福。文森佐給他們搬出整整一箱□□，“別把你們頭上的屌毛燒焦。”他調皮地囑咐一句，還摸了摸頭上幾根橫搭在頭頂的頭發。接著，保利又拉著湯米走到車庫，介紹修理工拉爾菲，拉爾菲說話常常結巴，整日著駝背，瘦弱的身軀上掛著工作服，手上和面部常常是臟兮兮的煤油汽油和灰塵的混合物。保利半脅迫式的讓拉爾菲給他們一輛車，等拉爾菲把車鑰匙給他時，他又嫌棄地看著旁邊油漆掉了大半的鐵皮莉齊——他的老姑媽都認為這破爛東西過時。但他們還是開上莉齊去了莫雷落的酒吧。
“挺好奇你為什麽要跟著一起，保利。”他認為保利作為幫派的打手應該留在酒館或在電話機旁待命。
“我迫不及待要看到你吃槍子。”保利說，他一路上給湯米講了很多關於他們生意的事。莫雷落在局子裏的朋友比薩列裏多，這讓他們在走私活動中受限，但影響不大，警察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上班查私釀和販售酒水，下班將六角徽摘掉後去地下酒館喝到顛三倒四。“別只想著販酒那點事——重要的還有那些我們交貨的地方，那裏有不少小妞！有最好的位子、最好的食物，還有最迷人的裙子。這才叫過日子。”
“現在我一心只想讓那些毀掉我日子的混蛋也過得不順心。”湯米活動肩頸，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臂伸展開，五指張開又蜷起，胳膊重新搭在方向盤上，抖了抖肩膀，“而且，這樣會讓人陷入麻煩。”
“‘麻煩’這兩個字竟然從一個準備放火燒光莫雷洛停車場的人嘴裏說出來……哈！”保利哈哈大笑，他的歡樂感染了湯米，湯米的心情也好起來了。他們開過朱利亞尼大橋，又在第三個路口轉個彎，開了大約三英裏，中心島的大廈群在身後變得很小。到達北方公園。
“就是這裏。”保利指著街對面的停車場。他們停在路邊，下車後保利邊走邊說：“莫雷洛的嘍啰們抽著煙，沒工夫管那些車。真是些懶鬼。看場子的人是個人高馬大但沒頭腦的二貨。我在後門吸引那家夥的註意。你從旁邊繞道解決他。”湯米點頭，他順著一條小巷走到幾個木箱子旁，小巷和酒館前院用幾張比人高十英寸的鐵皮板隔開，鐵皮板上螺絲被雨水淋的生銹，銹斑像尿漬似的布滿整個鐵皮板，前院是莫雷洛手下的混混，湯米能聽到他們的談話。他踩著箱子爬到停車場屋頂，觀望著，在看到保利接近鐵門時，他悄悄爬下樓梯，往守衛的方向走。
保利走到鐵柵欄門前，朝裏面那個大個子喊話：“嘿！傻大個，你在這幹什麽？”
“什麽？”
“我問你在這幹什麽？”保利搖晃著鐵門，他用最樸素大方的挑釁方式來激怒大個子，很顯然這招從古自今都很管用，大個子邁著步子沖到保利面前，兩人的鼻尖快從縫隙間貼上。這時，湯米已經趁機壓著腳步走到守衛身後。在守衛想揪住門外保利的領子的一瞬間，他用胳膊勒住守衛的喉嚨，手扣在自己肩上，形成一個死鎖，接著將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腦後，一使勁，守衛幾秒不到便栽到湯米懷裏，湯米把他推到地上。“幹得好。”保利從小側門走進來。湯米撿起地上的棒球棍，像盧一樣，輪圓胳膊朝車窗砸去，一下，又一下，他不停地揮舞著球棒，玻璃渣子落一地，後視鏡和雨刮器奄奄一息地連在車上。
“哦！這家夥可真把你惹毛了！”保利說，遞給湯米兩個□□。“那是。”湯米後退幾步，將□□丟到車前蓋上。車子連著爆炸了三四輛，熱浪和嚇人的火光讓他不得不用胳膊肘擋住臉，焦黑的鐵皮被掀起，飛到旁邊的棚屋頂上。
“爽翻天！附近的居民肯定都能聽到！”
“每個人都會聽到。”湯米笑著說。
莫雷落的人很快發現異樣，嚷嚷著從二樓扔下啤酒瓶，差點砸到保利頭上，樓道腳步聲急促，湯米快速將棒球棍橫在門的C型把手上，暫時阻擋住擠到鐵門裏的人。裏面的人撞擊鐵門，棒球棍承擔了不屬於它的太多責任，眼看著就要崩潰。
“好好……圓滿結束，該跑路了，開迪諾的這輛。”保利走到車庫門口。
“你怎麽知道？”
“要是我不喜歡你，而你又恰好有輛好車，那我肯定要知道你把它停在哪兒。”保利發出一聲比哀嚎還難聽的怪笑，他拉開卷簾門，裏面是班亞尼——羅斯福勇氣經典跑車，米白色款。他們坐上車，湯米踩著油門，撞開鐵柵欄開到路上。迪諾的尖叫逐漸遠去，被馬達聲掩蓋。
兩人回到薩列裏處，大搖大擺地走進酒館。
保利剛把手搭在會議室把手上，卡洛攔住他說：“他為什麽還跟著你？”說完還瞪了一眼湯米。卡洛有個如果放在別人臉上會相當合適的彎鉤鼻子和一雙精明的眼睛，向後梳的頭發總有幾根在額頭卷起交纏，他是薩列裏閣下的私人司機，已經跟著他頭兒許多年了。他擔憂自己的職位被取代，又對這個新來的小子的出現感到威脅，湯米身高有六英尺，體形不小，對於卡洛來講，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
“放心，他不會搶走你的司機工作。”保利笑一聲，隨意安撫幾句，並不想與卡洛多費口舌，他打開會議室門。
“老板，事辦完了。”
“有遇上什麽麻煩嗎？”
“沒有什麽是搞不定的，先生。”湯米邀功似的笑著說，把門合上，坐到保利旁邊，他已經有點熟悉這個百葉窗下的座位。哈蒙·辛奎馬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不過他並不覺得膈應或被冒犯——現在更重要的是和薩列裏閣下的談話。
“您知道嗎？他一路上可謂是見招拆招呀，天生就是吃這口飯的人！莫雷落聽到這個消息，肺都會氣炸的。”
“很好。”薩列裏身體向椅背微仰，搓搓他那雙厚實的手，臉上有止不住的笑意，顯然對新來的家夥很滿意，“我們的生意越做越大，你這樣能幹的小夥子可是多多益善，你可以在酒吧裏幫忙，或者出去跑幾趟活，還能去收收債。湯米，你想要入夥嗎？”
簡直是好的不得了！湯米挪動身子，眉毛揚起，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當然，先生，榮幸之至！”他回程路上除了大仇得報的興奮外，還暢想了許多事，其中便有小意大利的掌門人的邀請。
“弗蘭克，叫路易吉開飯吧！”
在薩列裏酒館的頭幾天，時間過得很是奇妙，表面上慢極了，回顧時卻不會這樣認為，比如在湯米五六歲的一個夜晚，他盯著墻上的時鐘，目光落在指針上，褐色的針一動不動，衛生間傳來母親的催促聲，“快去睡覺呀。”他轉頭說，“我馬上就去。”再去看表盤，指針趁著他不註意跳了一小格，湯米大驚失色，他有一種錯覺：墻上的木疙瘩奪走了屬於自己的時間。
這段時間湯米搬過箱子，也送過信。每個人打打鬧鬧，沒什麽正經事要湯米這樣剛加入的混混來幹，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待命。為了融入大家庭，他也換了身行頭——寬沿軟呢帽帽、飛行員皮夾克和紅紋領帶。短暫的相處中，他認識了幾乎所有在薩列裏酒吧中那些經常在（與薩列裏閣下在其他區域活動的角頭不算）的人，也大概知道了他那天救下的三個人的職位、身世與性格，受他們救命之恩的感謝，他能很快地從與幫派裏其他人零零碎碎的對話中也大概構建出薩列裏家族的職位框架——可一旦想要探尋冰山隱沒的部分時，他們要麽如托尼·西雷阿和卡洛那樣支支吾吾回答“我不清楚這個。”事實證明他們真的不知道；要麽像山姆和保利似的冷下臉來不再吐露任何細節。湯米也很審時度勢地不再詢問——還不到時機。哈蒙沒有提任何關於他們之前的事情，隔靴搔癢般的交流大多是在酒館的臺球廳。
“我以為會有更嚴苛的加入儀式。”湯米說，“要求你做些力所能及的困難事或者立下誓言。”
“幫派還在起步階段，盡管覆蓋的範圍很廣……許多規定沒有像賓夕法尼亞大學入系考試似的無情。在招募新成員這方面，我們也不是傳統的衛道士形象。”哈蒙說。
人員編制有些混亂的犯罪集團——托馬斯的第一印象。“剛起步？難到薩列裏閣下是人到中年再轉行幹起走私活動的嗎？”
“老天……動動腦筋，好嗎？”哈蒙像是在看一個未開化的土著人似的打量著他，“唐·薩列裏從你還穿開襠褲時就在道上赫赫有名了。其他的事情……以後你就知道了。”他心不在焉地說，轉身去餐廳鬧哄哄的酒吧前臺拿了瓶酒——基本上大部分成員都在那呆著。走到廚房。新鮮的番茄切成薄片後被推到邊上，砧板中央留下帶籽的汁水。酒吧常駐的女廚師拿出布拉塔奶酪，同樣切成薄片後將番茄片和奶酪沿著邊緣交替擺滿有著藍黃鳶尾花紋的碟子。她捏了些鹽和黑胡椒撒在上面，轉著圈淋上橄欖油，最後把羅勒葉擺到碟子中間的空位和番茄片上，紅白相間的菜品多了鮮綠。
“這看起來不是剩下的卡普勒沙拉。”哈蒙靠在廚房門上，跟廚師莎拉搭話。
“當然不是。”
莎拉·馬裏諾是一個身高中等、有著美好曲線的年輕女人，二十八歲左右。她面色紅潤有光澤，嘴唇自然色偏深，成熟有魅力的咖啡色側分短鬈發包裹著臉頰，幾綹秀發遮住眼角，與頭發相同顏色的瞳子細看之下能發現淡淡的橄欖色。她佩戴一串和她的皮膚一樣泛著柔光的短款珍珠項鏈，身穿白色V領的風琴褶襯衫，袖子挽到肘部，手臂細細的茸毛在廚房的燈光下十分可愛，下身搭配橄欖色的中筒裙與低跟鞋——從頭頂到腳趾尖都散發著和諧、舒適與美麗的氣息。身為薩列裏閣下的教女，莎拉·馬裏諾負責薩列裏餐吧明面上的工作：運輸水果蔬菜、讓在場子裏的成員都吃上熱乎的餐食、把餐具洗凈或者僅僅是在吧臺和她父親路易吉·馬裏奧一樣給大家調點酒喝。
“在這幹活就是為了不吃救濟處的剩飯。”給莎拉打下手的男人接話，他穿著緊繃的白色背心，潔凈又劣質，腰部勾絲嚴重。男人腳站在一步外的地方，側著身子，伸長胳膊用鍋鏟戳弄牛排，丟了兩塊黃油到煎鍋裏，小氣泡刺啦啦從肉邊緣冒出頭，“油是個危險的東西，我害怕它濺到我的胳膊上。可莎拉不怕這個。”
“事實上我什麽都不怕。”她開玩笑說，“穿著背心做飯可不好，油滴會攻擊你。”
牛排滋滋冒油的廚房裏，哈蒙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他用起瓶器打開蓋子，喝幾口酒。由於害怕油煙把他一頭烏黑的亮發糊掉或者說爐子的高溫會讓他的發臘化成湯流到脖子裏——畢竟他可沒有在廚房這兩個人頭上的廚師帽，他撥弄著頭發走到後院。卡洛靠在木棚柱上和小托尼閑聊，車庫外的一輛米白色轎車底盤下長出兩條穿著牛仔褲的腿——不用想，肯定是拉爾菲在修昨天保利他們偷回來的車。最後他繞回臺球廳。看到那個仍坐在角落抽煙的人，他把酒瓶放在小桌上，自認為善良地開口，“打球嗎？”
“我不明白你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但湯米還是從球桿架上取下兩根球桿。
兩人打了一會兒九球，期間常常有人經過臺球廳去後院，有些會拿著酒瓶在球桌前停留片刻，看著比賽喝著酒，直到哈蒙或湯米其中一人進球或者出現違規行為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一桿進洞，妙極了。如果迪諾開槍也有這準頭，就只能在報紙上看到你了。”哈蒙說，“他還找你麻煩嗎？”
“這幾天都沒有。”湯米把煙叼在嘴裏，拿起庫邊的白色巧克粉塊，在桿頭上摩擦。
“你的車子最後是怎麽處理的？”
“賣到舊車廠，一百二十美元。”
“還可以，”哈蒙說，他把桿放進櫃子，關上櫃門。“你還做那些事嗎？”
“什麽事？”在知道對方語言中暗含的信息時，他抿了抿嘴唇，“哦，那個。我不是幹那行的。”說完，他難掩尷尬地笑了兩聲，觀察對方的神色。
“‘不是幹那行的’，但是你跟一個陌生人回家？”哈蒙挑起眉毛似笑非笑。
“我是出租車司機，開車的，而且還窮得蕩氣回腸。誰會找一個出租車司機來……況且還是男人。”湯米抽了一口，把煙拿在手上，極力暗示真正不尋常的並非自己，而至問話的發起者。
“而這麽極少數的概率就讓你碰見了。”哈蒙深色的眼睛審視著湯米，看不出情緒，“真是遺憾，本來想……”他沒有往下說。
深沈的吐息聲。湯米坐在球桿櫃旁的木椅上，胳膊撐住膝蓋，左手拿著快燒完的煙，右手無精打采地抓著球桿，稍微仰頭看向燈光下的哈蒙，“街頭那麽多漂亮家夥等著你找。”他把球桿支在墻角，“你拿著十美元的票子揮一揮，誰都會湊上來。”
“那可不一樣，我只喜歡找你。”哈蒙站在臺球桌旁，“可惜的是我沒錢再雇你了，尤其是在你成為大先生的手下後。讓大先生的人來幫忙做事可不容易呀。”他分明是笑，但卻帶著惹人不適的挖苦神情。
“你不願意看到這一點。”湯米說道，“對於我的加入你表現出近乎於憎恨的情緒，是因為你認為我加入後會受傷或死亡，還是因為排外？”
“只選一個有失偏頗——但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湯米說：“自願的迫不得已，你知道的。”
“每個人都是迫不得已才走到今天的。”
這時一個的女人從餐廳走進來。是莎拉·馬裏諾。面對一起的兩人，她皺起漂亮的眉毛說：“好吧，小夥子們，別再閑著了，文森佐剛把加拿大人的貨拉回來，你們能去後院幫他把那幾個大箱子搬到庫房去嗎？”說完，美麗動人的笑容回到她臉上，她打開聯通著後院的鐵門。
“沒問題，莎拉。這小子任您差遣。”哈蒙推搡著湯米。
貨箱擺放在擁擠的後院，小托尼第一個湊上去幹活，卡洛在剛剛的陰涼處踱步。上面一層是女士遮陽傘，第二層是杜松子酒，最底下的全是波旁威士忌和古巴來的朗姆酒——這才是大頭貨。小托尼站在卡車旁，從車上抱起一個箱子，緩慢地轉身邁著步子向車庫旁的木托架走去。湯米和文森佐也抱起一個箱子，跟著放到托架上。在幾人搬箱子之時，哈蒙閑庭信步般從後門走出來，手拿一個紅綠雙色的蘋果，靠在磚墻上優雅地吃了起來。故意不去關註忙碌的幾人，心不在焉地瀏覽墻上號召“回歸家庭，將工作還給男人”的女士服裝宣傳海報。
“就在旁邊看熱鬧，是吧，哈蒙。”莎拉頭也不擡，眼睛盯著貨物登記單，“過來幫忙。”她勾畫兩筆。
“不太方便，下午兩點多我還得去金天鵝呢。”
莎拉收起鋼筆，“湯米，麻煩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湯米看了下手表，“不到十二點。”
“啊呀，不知道得還以為從小意大利到金天鵝要兩個小時車程呢。”莎拉酸溜溜地對哈蒙說，然後溫柔地拍了拍湯米的肩膀，“謝啦，夥計，去朗姆酒擡到吧臺下面。”湯米認為，要不是身高的差距，這位指揮官就要用她細長的手拍打自己的腦袋。
見偷懶不成，哈蒙快速啃幾口蘋果，把核丟在垃圾桶旁邊，不情不願地走過去。
“保利，剩下的送到亞歷山大那裏，最好在下午一點之前。”莎拉說。
“哪個亞歷山大？”
“亞歷山大·彼德洛維奇，中心醫院的那個獨眼龍牙醫，他還幫邁克爾檢查過口腔呢。”
“什麽？前幾天因為他對我出言不遜，我差點把他的腦袋按在地上，現在又讓我給他送酒？”
“大先生的意思。”莎拉只需要說這一句話。保利發洩似的把箱子扣上，嘟嘟囔囔著說要在收拾他一頓。
湯米拍掉手上的臟灰。多麽值得歡快，被諷刺或隨意差遣的司機一下子成為黑手黨的混混，幾天前在山姆把大先生的酬謝給他並說換個更好的“工作”時，他還在猶豫，做出了與未來相反的決定。票子人人愛，但活著的窮光蛋總好過死掉的大富翁。他那時並沒有打算過上犯罪的日子，盡管打開信封裏面的金額差點把他嚇出心臟病來，但湯米也很自然地接受了身份的轉變，給薩列裏當小弟的日子不會讓他有多難受——哈蒙也在。可喜可賀的是在連續搬了近半個月箱子後，弗蘭克將他叫到會議室，吩咐他跟著山姆和保利去收債。每月的二十日都是收款日，托馬斯·安吉洛終於要幹些正事了。
“除非逼不得已，別動手。”會議室內，弗蘭克的鏡片在閃著銀光，他在薩列裏閣下身後踱步，“我們得讓客戶明白，我們提供的服務是有價值的。你們得成為他們眼中的大天使米迦勒——是會保佑他們的。”
“就讓莫雷洛那老賊去動粗吧。不過，時間到了，該交的錢還是得交。”
“等等……”保利想開口說話。
“行動起來吧，孩子們。”薩列裏打斷了他，叼著雪茄說。
“好的，老板。”
“哈蒙，”薩列裏叫住剛剛起身的哈蒙，“你先別跟著他們去收債，有個別的活計等著你去做。去拉爾菲那裏要輛好車，到柯裏昂酒店把合作款拿上，順便代我向經理問個好。”
哈蒙很快地應下來。他們出了會議室。
“剛才就想問了，那個唐人街的老家夥還沒死嗎？”保利說。
“快了，他侄子接手了他的生意。”山姆回答，“往常帶菜鳥的活計應該只有保利來幹，今天可不同尋常。你開了個好頭，托馬斯。我們在這方面還挺相信氣運的。”
“有**毆打顧客嗎？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要緊事，多消磨時間有什麽壞處？你在紳士俱樂部也創造不出奇跡，真不知道大先生為什麽會把這生意給你做。”
“你什麽時候能像紳士一樣，保利，永遠都不可能。”山姆再次用他的薄嘴唇擠出一句話，他說話總有一種冷幽默。
保利哼道：“這很難。”
“你們去吧，下午見。”哈蒙朝三人點頭。
“下午見，哈蒙。”湯米說。
“見到米歇爾小姐麻煩你給她六十五美元，我答應好她的，回頭我再補給你。”山姆說。
“可以。”
穿過後院，湯米快步走上樓梯槍械庫，推開門。
“就是這個家夥，我看到這個……就想起來你，”看見托馬斯進門，文森佐笑呵呵地把一個鐵疙瘩拍在桌子上，“你之前開過槍嗎？”
“在集市上打過幾次。”他低頭仔細觀察著文森佐放在桌子上的槍，槍管比普通左輪要短上半英寸，最適合插在腰間，他拿起來，膛裏也沒有子彈。
“那不算數。”文森佐說，他向左退半步，指著身後右側的木靶，“現在試著對準靶心。要平行，然後右手握緊，虎口卡在下面——千萬要握緊，如果你不想要後坐力把你的手腕震傷。”
湯米對準靶子紅心。
“姿勢不錯，太對了。如果你要開槍，就把這扳下來，”文森佐指著保險後面的擊錘，“好極了，湯米，現在扣扳機。”
湯米連續扣動扳機。
“砰，腦花灑墻上嘍。”文森佐嘿嘿笑道，“要試試裝彈嗎？把彈筒閂向後扳，剩下的你就會了。”
湯米把輪盤甩出來，向下壓退殼桿，空殼劈裏啪啦地掉出來，他撚起新子彈塞進輪盤，旋轉彈巢使其就位。
“很好，你會用這家夥。最重要的一點：沒事別把它拿出來，把它藏在你的腰帶。開始交火時記得找個掩體躲著，別把自己的命搭賠上。你知道上一個拿著把槍的人發生了什麽嗎？”
“洗耳恭聽，文森佐。”
“他腿被打傷，被莫雷洛的手下抓了起來，在地下室一頓慘無人道的虐打，我們救出他時——其實是莫雷洛放過了他，他玩夠了，那家夥的□□還被割掉一個塞在嘴巴裏。”說到這裏，他笑了兩聲。
“這可一點也不好玩，聽起來糟糕透頂，還特別特別的惡心。”湯米神色凝重，抿緊嘴唇，想把槍放回。
“開個玩笑。這把短管左輪只有試彈當天被人摸過。”文森佐抓住湯米的手，連手帶槍又摁到湯米胸前，安撫般拍打兩下，“頗有歷史的那把柯爾特轉輪手槍被我塞給隆巴爾多，他還蒙在鼓裏呢。”
“我敢保證他會記恨你的。”湯米心有餘悸，“希望保利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能讓他免受傷害。”
“那家夥命大的很。”文森佐說，他再次拍了拍湯米的手。
“謝啦，文森佐。”他把槍揣到後腰，開門準備出去。
男人的聲音響起，“嘿，湯米，大先生和弗蘭克叫我文森佐，但對於你們來說，我叫文尼。”
湯米開車載著山姆與保利去了朗姆街，找到一個叫阿爾的人的面包店，他的面包相當美味，很敦實。站在店鋪門口，山姆對湯米說，“全程保持微笑，但不要表現出友善，明白嗎？他們會明白你的意圖。一些人會立刻屈服，尤其是那些尊重你的人，不過現在應該沒有很多人人尊重你，名頭還沒打出來呢，一個心地善良的人是沒有人畏懼的。如果他們拒絕屈服，你就有新麻煩要處理了，而且你必須立刻解決，不然就會有對你不敬的行為產生。隨機應變是我們每個人的必修課。”
推開店門，山姆向阿爾聊阿爾女兒小朱莉亞的情況，阿爾圍著白色的糕點師圍裙，戴著廚師帽。
“好了，我們談談正事。你有遇到什麽麻煩嗎？有沒有混混上門惹禍？”山姆問，他撓撓下巴，轉動眼珠，瞟見桌上的一份信件：
親愛的貝爾托內利先生，
這封信是對您拖欠貸款的通知。您的錢款自1930年7月15日起就已逾期。您無視了償還債務的需求。除非您在兩周內償還全數債務，否則我將不得不做出艱難的決定，通知銀行開始對你的房屋和業務進行查沒程序。
請及時采取行動
克裏斯托弗馬奇諾
帝國銀行經理
阿爾結結巴巴地說沒有。
“很好，錢準備好了嗎？”
“當然…就…就在裏面放著。”
山姆擡擡下巴，示意湯米去拿錢，“阿爾，你就站在我們能看見的地方。”
“這個月生意不好，我怕錢不夠數。”
“站在我們的立場上考慮一下吧——某人曾向你求助，你伸出了援手，現在該去瞧瞧慷慨帶來的回報了。善良的阿爾，我相信你不會耍我們。但是擔心點總沒錯。不過嘛，要是不給錢，我們怎麽保護好你和你的小朱莉婭呢？”山姆雙臂撐在玻璃櫥窗上，每說一句，身體都往前傾一點。阿爾故作鎮定，但還是往後了幾步。
湯米推開臟兮兮的茶綠色木門，後廚有一個包著黃底綠斑點頭巾的中年婦女。
“錢在哪裏？”
“Bastardo! Vampiri！”婦人叉著腰，用西西裏語大聲說。她右手指著湯米，目光兇狠。對於湯米來說，這只是照規矩辦事，對於這個老婆子可截然相反。在自知沒法和她交流後，他自顧自地打量起後廚。和木門同樣配色的白綠方格瓷磚，到處都是面粉袋，櫥櫃上擺著數個木箱，桌子上有一個信封、幾臺小個頭的面粉攪拌機和一個老式鐵稱。“錢在桌子上，棕色信封裏！”阿爾的聲音傳來，他也許聽到了婦人的謾罵，著急地想要讓湯米快些出來，別在增加任何事端。湯米看了眼仍是滿臉怒意的婦人，走到桌前，將信封塞到內兜。在他將走出後廚門時，他聽到婦人說：“Vattene da qui! Stai lontano da noi！”
“拿到了。”
“那就下個月再見，阿爾。如果你需要幫助就告訴我們。任何幫助都可以。你做了一件善事，你給我們信封，我們就能路保護我們的朋友免於災禍。”保利從籃子架中掏出一個烤的焦脆的面包，在手裏掂了掂，“替我們像你老媽問好。”說完，他毫不客氣地咬一口，面包碎渣落了一地。
“當然，當然，我會的。”阿爾低著頭說，“真的很高興見到你們。”
他們又開往塔洛附近一個叫“尤金”的中國人開的高檔瓷器店，其實“尤金”根本不叫“尤金”，但所有認識他的人都這麽叫，久而久之這個中國人就真的成了“尤金”。
“大概是在二七年那會兒，保利把他的頭按在櫃臺上狠狠摔了幾下，搞得有點誇張，但後來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任何問題都沒有。如果你去看，甚至還能見到血跡。可憐的老混球洗都洗不幹凈。”山姆說。
保利獨自一人去進去收債。山姆不以為意地告訴湯米這是他的作風。“有時從他的聲音裏你就能聽出來，讓他偶爾獨狼一把，保持心情愉快也挺好的。他一旦動手就不會收手，上回我們和哈蒙去霍爾布魯克勒索一個裁縫，結果保利讓裁縫下半輩子都得坐輪椅。我們也不總是抓著小攤小販不放，除了收保護費，弗蘭克還放貸給一些小企業，月利潤到百分之十，如果還不上，人人懼怕的隆巴爾多先生就會讓他們嘗嘗棒球棍的力量，憑這一點我們拿到了很多股份和票子，在弗蘭克的的運作下撈了不少好處。不過你這事就不要隨便跟其他人講了，雖然不是什麽秘密，事以密成嘛。”他說。湯米聽到瓷器接連破碎的聲音，引得在店門口閑聊的一對男女側目。在最後一聲巨響之後，店鋪內陌生的男聲發出尖叫，那對男女悄悄地離開，保利則神清氣爽地走出店門。
今天算下來還挺迅速，沒有難纏的家夥找麻煩，湯米基本上都在重覆停車，等待，開車，在停車的動作，倘若未來的每一天都是如此，在薩列裏手幹活也不乏是個好工作。單子上的店家名字一個接一個劃掉，有的是奢華的高檔酒店，有的不過是開設在小巷之中的鞋匠鋪，太陽從東北跑到西北，他們在外面從早上九點開始一直收錢，現在已經下午四點多，帳單上剩下距離最遠的一個酒店，在名單的最後。
湯米肚子餓的咕咕叫，早知道在阿爾的貨架上順走幾個面包了——他垂頭喪氣地想到。保利讓他在阿爾巴特大街的一家餐廳門前停車。服務生幫他們推開門，穿著天藍色西裝的餐廳老板對著幾人諂媚地笑，把他們引到靠窗的位子。
“我記得上個月，我的女兒萊拉已經待我將信封送到您幾位的老板手裏了。”老板小聲說。
“當然，錢已經收到了，別這麽緊張。你的好朋友們現在可是餓的肚子咕咕叫呀，這件事難道不應該更受到重視嗎？把菜單拿過來。”
“薩列裏閣下的恩惠，我們銘記在心……”他再次笑著鞠躬，以一種不令人討厭的姿態後退，讓一位古銅色皮膚的服務生接待三位貴客。
“隨便點菜，你想吃些什麽？”山姆特拉帕尼給服務生指了一個黑椒烤牛排便把菜單遞給湯米。
湯米瀏覽一遍菜單，“一份煎小牛肉火腿卷，還有藏紅花燴飯加托斯卡納三文魚。”
“你今天的食量快跟羅素一樣了！比我還能吃。”保利嘻嘻地笑。
“那可不，我餓壞了。”湯米也笑著說。
等餐時間湯米望著街邊各色的人。街角有個光膀子醉漢正抱著消防栓喃喃自語，好像那是他新認識的女友，他輕撫著女友紅色噴漆的鐵制嘴唇，盡管那是個螺帽，上面可能還有尿液——幹凈整潔不是失落天堂除中心島之外地區的形容詞，不知名的汙穢在角落四處可見。
“瞧那傻逼。”保利嗤笑道。
男人那不太清醒的黑人朋友栽進了報刊亭的窗口，一位打扮像大廈接線員的熱心女士正和報刊亭售貨員揪著那個男人的□□把他從裏邊拽出來。正當湯米看得津津有味，餐食已經呈上來了。
“還有，”山姆向他勾勾指頭。
服務生將耳朵貼到客人旁邊。
“整點好東西吧。”山姆說，他摟住已經拿起刀叉進食的湯米，“兩杯就行，我們有個朋友還要開車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